金融海嘯席捲全球，香港自然不能倖免。恆生指數由一年前最高位的三萬一千點，插水式跌落至一萬二千點，升降之急遽，較過山車更驚心動魄。如同金管局總裁任志剛所言，若是僅輸三成，也是了不起的事。即使甚麼股票基金都沒沾手，光是公積金或強積金也不見了一大截。加上所住樓房價格下調，每個人平均都得輸掉三成以上的財富，人人都變窮了。這尚未提那些買了某種美國債劵的人的慘況。公司相繼裁員，雖然失業率尚未立即急升，但報章電視整天報導有關消息，也讓人焦躁不安。

彈指之間，我們失去了對前途的掌握。過去多年來為自己和家人編織的安全網絡，彷彿一下子便網破水泄。若是連每年區區4%回報的AA級投資也不可靠；若是連多年來小市民智慧的「聖誕鐘」也敲不響，那我們還可以相信甚麼倚仗甚麼。

教會肢體多數是有固定月薪的專業人士和中產階級，不計投資的損失，只要工作不受影響，公司尚未大幅裁員，生活素質便毋庸立即調低。從事財經金融保險地產等界別的則另作別論，剛畢業的或即將畢業的大專生所經受的考驗也不小。我認識好些在國內設廠或做生意的朋友，他們面臨的壓力便遠較收固定月薪的僱員艱辛，有一兩位已告打回原形，多年積累的心血化為烏有，簡單說是得重頭來過。

十年前，當香港地產市場燒得火紅之時，建道神學院一位董事便跟我說︰牧師得在教會裏勸導信徒不要沈溺於換樓買樓的遊戲。我因為怕「阻人發財」，不敢提說，後來為此懊悔不已。2007年，汲取了上次教訓，在股票市場牛氣沖天之時，我便勇敢地在中華宣道會友愛堂的主日崇拜裏公開勸導信徒賣掉股票，不要沈迷在紙醉金迷的生活裏。[1]我不知道有多少弟兄姊妹聽從我的勸導，牧師不懂財經，他們對我的話嗤之以鼻，也是很合理的。

我並非自詡為先知。事實上我是因為不懂，才勸人不要買；而不是因為懂，看透市場走向，才勸人及時出貨。一個不懂的人，沒有甚麼好自誇的。是的，牧師毋須懂得財經。我一向厭惡那些要求牧師懂得天文地理、上下古今的無理取鬧之言，也拒絕開放講壇作政治、社會、經濟全方位的論述。惟因我們不懂，才可以專心按照聖經教訓，作不合時宜不論環境的真理勸說。「貪財為萬惡之根」，這句話的效用跟牛市和熊市無關，也不必要出自一個曾於唸神學前，在財經界打滾多年的牧者之口。

倒是在今天的荒年時期，我不認為需要勸導弟兄姊妹過簡樸生活、有衣有食便當知足了。當人人自願或被迫不上館子、不逛公司，過簡樸生活之際，我再多言，也僅顯出事後孔明罷了。遇上財產受虧損的弟兄姊妹，我只跟他們笑笑，拍拍肩頭，逗他們笑笑。絕大多數信徒和絕大部分香港人一樣，都有強韌的生命力，他們準能熬得過去；上帝仍在，祂對我們的供應和剝奪，都是準確無誤的。

我們不需要長篇大論的教導，卻需要一個笑於暴風的信仰羣體。先是多數人隨着少數朗笑的人陪笑苦笑，接着他們一個個受感染而開懷暢笑。困難中需要的是認信，而不是答案。在匱乏的日子裏，除了可濟燃眉的物質外，最重要的資源是信心和愛心，另加上盼望。老套的說法，卻亙古常新。

老校友張志江牧師跟我分享他的故事︰數年前他牧養的教會計劃購置隔壁相連的房子。由於教會沒有錢，他便毅然決定賣掉自己擁有的一間房子墊付；孰知一天晚上接到來電，要放賣的房子發生火災；他趕到現場，看見熊熊大火，雖然心痛，卻仍大聲以英文喊說︰「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現場的消防員和圍觀者因此都知道這位老先生是基督徒。當然這次認信沒有簡單地為他解決問題，他欠下許多債項，要隔一段時日才能清償。

解決問題的答案在上帝手中，我們最大的責任不在於覓得答案，而在於身處困局而仍活出信仰。對，活出信仰永遠是基督徒人生的第一責任，基督徒的責任是作基督徒，行事為人與所信的福音相稱。

在今天，我絕不可能是答案的擁有者。我不會因為沒有購買迷你債券而廁身於金融海嘯之外，胡說風涼話。身為全港最大的神學院的人間主管(真正的主管不是我，不贅)，每個月都得為七十多位同工發薪一百八十萬；而光是這個學年的首個月份(2008年9月)，我們便有一百五十萬赤字，對此我焉能置身事外？不過，我對自己和同工的提醒卻是，建道神學院是由上帝親自建立和帥領的，我們既無力亦毋須過分擔心其未來。我們要在此時此刻作個有好榜樣的建道人，彼此發揚信心、愛心和盼望；對上帝敬畏，對人有慈悲憐憫。

過去多年的信仰和事奉讓我知道，在給上帝剝奪的日子，往往是信仰體會最深刻和豐富之時。我為之對未來三數年積極期盼︰上帝一定有許多讓我們學習和操練的地方。我深信︰建道神學院眾同工會因金融危機而變得更團結、更敬虔，生活和事工都會更淬淨，目標與路向更清晰。這裏先立此存照。

有弟兄介紹我瀏覽一個網站︰「你有多富有」(〈http://globalrichlist.com/〉)，網站內有個程式幫助計算個人收入在全球六十多億人口中的位置，佔百分之幾的少數。抱歉我這個不算窮的窮傳道竟然位列首1%之內。

即使失去了許多，我們仍有更多更多，仍不失為富有的人。

據聯合國在2007年發表的《人類發展指數》，香港是亞洲區排列第二的最理想居住地區，僅次於日本。報告也指出香港人的平均壽命為81.9歲，全球排列第二。

聯合國根據175個成員國，以及香港和巴勒斯坦兩個地區在2005年的實質人均收入、教育和人均壽命確定排名，香港全球排列第21位，超過第25位的新加坡、第26位的南韓，僅次於第8位的日本，中國則排名81。香港人的平均壽命較全球其他地區也僅次於日本(82.3歲)。香港人的人均GDP為34,833美元(逾27萬港元)。[2]

我明白香港七百萬人不都屬於全球收入最高的1%人口(但最糟糕的香港人都會在13%之內)，有好些在貧窮線以下的人活得非常艱困。這篇文章只是鼓勵我自己和與我情況相若的肢體罷了。

「你們哪一個能用思慮使壽數多加一刻呢？」耶穌基督尖銳地詰問。省點吧，以我們這樣無知無能，擔心又有甚麼用？煞有介事的思前想後，殫思極慮，還不是一無是處嗎？既然這樣，為何不乖乖地將明天交回掌管明天的上帝手中？

註：
[1] 這篇講章後來收入拙作︰《人間智慧──從箴言看如何活出信仰》(香港︰明道社，2008)，頁141。文字版較口述的要間接和含蓄些。
[2] 〈港成亞洲第二理想居住地〉，《星島日報》，2007年11月28日，A28版。

原載於《建道通訊》154期，2009年1月，頁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