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很喜歡睡覺的人。假如「睡覺」是我的核心價值，女兒的出生便「破壞」了我的「核心價值」。她的來臨固然是喜悅，卻因為一直未「訓過夜」，一晚起身7次是常事，我因此展開連續每晚只能睡1－4小時的「吃苦」生涯。我不是超人，當然無足夠體力應付日常學習。我常懷疑上帝呼召錯人，也感到上帝的絕情，自責不能「讀好書」，好好疏理神學思考，原文只能半桶水，自覺對神不忠。記得當時剛上完一科「莫特曼神學析讀」，有一晚凌晨我抱著掙扎中的女兒，責問神：受苦的上帝，你真的能幫助我、安慰我嗎？

有時侯，面對生命的功課最難不是對上帝產生懷疑，不是想責問本來印象中關愛萬千的上帝，而是找不到上帝。好像約伯那樣，他很想見上帝，因為他見不到上帝。想見上帝，因為想控告上帝，因為身體快要滅絕了；你知道上帝仍在，祂在工作，只是你望不到，找不到；上帝作為一個Hidden God，消失了，不見了，無「覆機」。當然，我不能夜郎自大，也不會妄自菲薄，我不是約伯，與他的苦差天共地；然而，當叫天不應、叫地不聞，那是一個很難忍受的純粹受苦。這一切逼我問自己：鄭量之，你的生命在做甚麼？

慢慢我看到自己生命中隱藏的缺損：入神學院前我希望努力讀得好神學知識，藉神學知識支撐弟兄姊妹，但原來這意念的背後隱藏了我希望透過努力讀書、學好知識，將來賺取別人的認同，增添自己的安全感，並且又看不起別人，心中隱藏不少傲氣。

隱藏的上帝，使我看見隱藏的自己。當我誠實地面對自己，亦向上帝承認自己的軟弱。我慢慢放輕鬆面對自己的學業結果，先學習牧養家，才牧養好教會；學習接納自己的限制，也慢慢變得能接納他人的限制，學懂享受和欣賞Diversity in Unity。學習用上帝的話語幫助對方，原來不一定很功能性，而是一個很純粹的同行，沉浸在對方的生命中。

來到長洲，閱讀書本，不如閱讀人生。讀得多人生，才明白書本，這是真正的學問，真正的學神──用生命去讀，用一生去讀。感謝神，上帝改變了我：原來上帝做事直到如今，祂不用向我交代，也不用得我同意，相反，祂知道我所行的一切，連在黑暗的、隱藏的，祂都知道。站在這講台上，行在這講台下，不要「也文也武」自以為是，這個台是上帝的，我的生命是上帝的，不要亂來，要好好地活，要敬畏上帝。

這三年來，上帝改變了我很多方面：肥了12公斤，單眼皮累得變了雙眼皮，由完全不看英文書變成開始選擇只有英語翻譯參考資料的題目做功課；但最深刻是3年前入學前，老師見到我樣子，說懷疑我「18歲未夠太太便懷孕了」，3年後實習時，有會友問我「今年40歲未？」。真的老了，但這些歷練卻是無價。常覺得這個年代資訊泛濫到乏善可陳的地步，神學也可以在網上完成學位，我們卻傻得會老遠走上長洲的山頂一起生活、上課、吃飯、祈禱、流淚、打波、食宵夜、看星星！疫情裏在飯堂與關心小組常常站著30分鐘傾心吐意，不願走回宿舍食飯── 一個個magical moment，明明知道有終結的一刻，但卻好像初嚐永恆裏最深刻緊密的結連一樣。

學神，不用轟轟烈烈，卻要認認真真；不用跑得快，卻要跑得完，忠心到底。甚願我能一家服侍上帝，直到生命的終結。阿們。

原載於《建道通訊》212期，2023年6月，頁2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