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邁進一個中國基督徒的世紀。

不期待「中國世紀」

許多經濟和政治學者都在討論二十一世紀是否「中國世紀」，中國能否取代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強國。我沒有足夠的知識參與這方面的討論，但我相信未來應該不能再有一國獨大，像十八世紀的英國和二十世紀末的美國般。美國不致遽然衰退，歐洲諸國（包括俄羅斯）仍有相當優勢，日本、巴西、印度、印尼，乃至各個區域聯盟，都將在世界事務有重要的發言權。中國在全球社會的影響力會逐漸增加，但不會獨霸天下。

未來的世界不會有「中國世紀」或任何單一國家的世紀。對狂熱的民族主義者，這或許不是樂於聽聞的話；但對無論是世界抑或中國，都是一個喜訊。有競爭才有進步，有制衡才有穩定。今天的中國若像十年前的美國般，輕易便決定出兵「教訓」其所不喜歡的國家，則釣魚台事件便隨時可以釀成戰爭了。統合人類的巴別塔，是上帝所不容許的；「成為一樣的人民，都說一樣的言語」（創十一6），人便會自比為無所不能的上帝了。多元發展的世界，永遠比一元或二元的更為豐富多彩。我期待一個自信卻仍舊謙和的中國，立足世界的舞台上，成為和平之子。

我對中國教會的發展，亦同樣持謹慎樂觀的態度。如所周知，我對中國大陸的基督徒人數有相對保守的估計，不相信其已佔全國人口的3%；而在可見的未來，我也不認為基督教會成為最多國人信奉的宗教，甚至使中國變成基督教大國。除了處在天災人禍深重的日子，既樂天又樂生的中華文化，不容易培植成宗教滋長的好土壤。中華民族是早熟的世俗主義者。

但基督教在中國仍有遼闊的發展空間，教會無論在質與量方面都繼續進步，並對參與塑造一個健康的中國社會，有愈來愈大的作用。基督教將成為一個受尊重且具影響力的宗教。中國教會也將會更多的參與普世教會的事務，並對在此世代踐行耶穌基督的大使命有更積極的承擔。

海外華人新貌

若中國教會不會獨步天下，若中國基督徒不會獨領福音最後一棒，帶領全球信徒衝線，那我說「我們正邁進一個中國基督徒的世紀」，究竟是甚麼意思呢？

得澄清的是，這裏說的「我們」，不是指全世界，不是指普世教會，而是指香港乃至全球的華人基督徒。

三十多年來，隨着中國經濟的騰飛，社會的開放，有愈來愈多國民走出國外；無論是短期性的留學與工作，抑或是長期性的移民，來自中國大陸的人數，早已超越來自包括香港、台灣、東南亞等地的華人。

中國的海外留學生，包括公費、領獎學金和自費的，已逾一百萬人。單是赴美國留學的每年超過五萬人，約佔美國海外留學生的10%；歐洲如德國的中國留學生亦有相若的比例（8.9%）。

中國移民人數亦遠超過世界任何一個華人地區，甚至超過所有地區的總和。多年來，我們聽到海外華僑的人數都是二千多萬左右；但今天海外華人的人數已超過五千萬。據估計單是在上世紀八十和九十年代，已有四千萬中國人移居海外。2008年，美國公民中於中國大陸出生的有157萬多人，他們多數是在2000年後才移居美國的。這尚未計算達數十萬的非法居留者。美、加、澳、紐擁有較多來自港、台等地的移民，大陸移民的比例尚未致太壓倒性；在歐洲、南美洲（如秘魯、巴西）、非洲，乃至太平洋諸島，大陸新移民佔了華人人口的絕大多數。

一個清楚的事實擺在眼前：中國大陸的新移民（過去三十年移民的）已佔海外華人的大多數，他們已在改變全球所有華人社區的面貌。何謂華僑，何謂華僑社會，何謂海外華人文化，其意涵都得不斷調整。

壓倒性的中國基督徒人數

不管我們對中國大陸的基督徒數字如何作謹慎的估計，都得面對這樣的事實，他們已佔了全球華人信徒的壓倒性多數。

不計中國大陸，全球華人信徒約有二百萬，教會約八千間，香港和台灣等地的都在其內。這兩個數字約相等於中國一個中型省分的基督徒和教會數目。

基於政府政策和種種歷史條件的限制，中國教會尚有許多待改善的地方，需要龐大；這龐大的需要牽動了海外基督徒的心，不少牧者和信徒積極投身中國事工，致力協助教會的重建和發展。海外教會也努力推動大陸留學生和新移民的福音工作，讓他們信主加入教會；今天說普通話且具中國大陸背景的信徒，已佔海外華人信徒一個相當比例，在北美約為四分之一，歐洲的比例則要高一點。

不過，同樣由於政策的限制和條件尚未成熟，中國大陸基督徒跑出海外的仍未算多。目前較為顯著的是溫州移民信徒在歐美等地所開設的教會，以及為數不少到海外接受訓練的牧者和信徒領袖。雖然已有愈來愈多具中國背景的信徒在歐美接受神學裝備後，留在當地牧養教會，發展不同事工，但他們對海外華人教會的形塑能力仍然有限。

迄今為止，中國基督徒仍未顯著地塑造普世華人教會的面貌，像中國新移民重新塑造海外華人社區那般。

但是，因着中國大陸的基督徒人數是海外華人信徒的數十倍，他們的發展潛能與未來的影響力，將是無可限量的。只要中國的經濟繼續發展，社會繼續開放，只待政府政策有重大改變（這在未來十年將預期發生），中國教會將在短時間內取得重大的突破，躍進可以是幾何級數的。

譬如說，只要政策容許和經濟條件成熟，中國教會隨時可以送出一千數百個留學生，到歐美修讀神學博士學位，像今天歐美的著名學府擠滿了國內留學生一樣。這些留學生不數年便完成學業，除多數回國服侍外，也將有許多人加入世界各地華人教會和神學院，擔當重要角色。中國基督徒將會寫出最多華文神學著述，發展最多元化的事工，送出最多海外宣教士；他們對「我們」——就是包括香港在內的普世華人信徒，將有愈來愈大的影響。

中國教會的現實需要，是海外華人教會的使命所在；中國教會未來發展的圖景，將是海外華人教會構築其未來事工路線的重要考慮元素。

在面前關鍵的十年，我們全力參與中國教會的組織建設工作，培訓人才；但在今天和明天，我們已充分預備好跟中國基督徒建立夥伴關係，攜手承擔本地與普世的福音使命。

後記：本文的主要觀點曾在2010年3月台灣一個研討會上發表，後亦在一些本地與海外場合分享過。這裏以較簡潔的形式重寫，為的是要標誌建道神學院面前的發展路向。

原載於《建道通訊》161期，2010年10月，頁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