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的話】「一元與多元」之二:一元中的多元 / 梁家麟

建道必須堅持福音信仰。這個堅持沒有使她淪為僵化的組織。在學院服侍超過二十年,我可以見證這既是充滿活力的信仰羣體,也是活潑進取的學術羣體。

在福音信仰的起點之上,建道的確是個多元化羣體。我們有二十七位全職老師,在華人神學教育界算是龐大的教師團隊之一,他們分別隸屬六個學系和兩個專業。在這二十多人中,本院畢業生與非本院畢業生各佔一半(滕近輝博士、張慕皚博士和我都不在建道畢業)。我們沒有宗派和神學立場的偏好,宣道會背景的僅佔三分之一。畢業自達拉斯神學院的和惠斯敏斯特神學院的人數相若,也有幾位是從歐美一般學府取得高等學位。

建道神學院雖由宣道會所創立,但我們有來自不同背景的教師和同學,所以在許多神學和禮儀的問題上都得採取兼容並蓄的態度。在運作上我們是跨宗派的神學院。譬如說,我們不會跟來自嬰孩水禮傳統的同學說必須執行成人水禮,不會勉強任何人在加爾文派和亞米紐派中二擇其一;在崇拜禮儀上,我們用《普天頌讚》的次數和《生命聖詩》相若。一個饒富意義的舉措是,多年前,學院已將宣道會原來堅持的前千禧年論教義除掉,非宣道會背景的同工無須相信前千禧年論。我很欽佩院董會和宣道會領袖的胸襟氣度,他們同意建道必須突破宗派主義的框架,服侍普世眾教會。

建道的多元性,有時連建道人也感到不舒服。好幾次有教師在教員會中投訴,別的教師在課堂上反對他們的主張,令致在教學上出現互相抵消的情況。此外,多次有同學因校園裏的多元化論述,而表達他們無所適從的困擾。這裏得感謝教務長潘仕楷先生,他溫和而堅定,持平卻有立場,是平衡教師團隊的一元與多元的重要支柱。

過去迄今很長的日子裏,出於對教會和時代的承擔,我們的教師常常參與教會與學界的討論,並因此捲入不同的論爭裏。學院的立場是,只要言之成理,不牽涉個人攻擊,每位教師都有充分的學術自由,院方絕不干預。即或招來一些教會政治的困擾,也坦然付上代價。學院從未限制教師的神學探索和抉擇。

抱歉得指出,常有院外人士拒絕將論爭局限在學術討論的層次,卻要求我們以政治手法處理學術問題。譬如說他們致電給我(當院長不到三年,類似情況已遭遇多次),要求我以院長身分管束教師,禁止教師說他們所不贊同的話,又或是最少迫使該教師參與某個對話會;他們又常以匿名形式在學院羣體中發信留言,迫使各界關注和監管;甚至將戰線蔓延到院董會或宗派教會的領導層,動員有力人士制止教師的某些言論。

遇到上述情況,我通常的做法是找被捲入漩渦的教師談談,確定他所言是有理有據,並且不涉及誹謗(我絕不查證,只是問一下),便安心地決定撒手不管。我連當「和事佬」的興趣也闕如,總是斷言拒絕出面斡旋的邀請。學術討論便是學術討論,夾纏所謂中立的第三者,要求爭論兩造各讓一步,或訓示雙方以和為貴,算是甚麼玩意?在學術討論裏,爭辯雙方當然會有相互誤解,但誤解通常都是枝節的,各自表述一下便已解決了,不同的詮釋和判斷才是關鍵所在,在這方面找所謂權威人士是沒用的。動員權威人士的唯一潛在動機,是迫使說話者噤口。

我尊重每位教師的信仰和人格,也肯定他們對學術和教會的承擔。在學術的探索路上,在對教會當前問題的診斷和處方上,有不同看法是自然不過的事,偏頗與周延是相對的,沒有絕對標準。

這種做法當然無法讓投訴者滿意,他們於是責備我們包庇有問題的教師,甚至指稱我們以整個學院的力量來打壓他們,並因此扣定學院是「甚麼派」,到處散布攻擊言論。

並不有趣的是,首先是他們迫使我和學院表態,不能在某個論爭中扮演中立或置身事外的角色,不是支持他們的,便統統是反對他們的;但接着又因我們拒絕表態和參與,而判定我們就是站在反對他們的立場,並進而批評我們跟當事教師站在同一陣線,運用整個學院的力量來反對他們,以大欺小。

神學院堅持福音信仰,奉聖經為至高權威,藉此作多元化的神學思考和信仰實踐。我們以聖經檢視所有人間遺傳,包括華人教會的傳統,去蕪存菁,更新變化,既批判違反聖經原則的想法和做法,又拆除各種經外權威與人為禁區,為教會奠造更穩固的信仰基礎,為福音使命開拓更遼闊前景。

華人福音信仰教會要營建一個學術自由討論的空間,要建立一個以神學思考指導教會實踐的傳統,尚需一兩代人的努力,我們願意在此貢獻菲薄的一分。

原載於《建道通訊》152期,2008年7月,頁2-3。

作者簡介

梁家麟

榮譽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