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今天當堂會牧者最需要甚麼條件，我毫不猶豫地說：「信念和勇氣。」

自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以來，香港教會的生態環境產生很大的轉變，超大教會快速擴張，吸納了許多中小型教會的人力和財力資源。調查發現，香港教會此階段的整體聚會人數沒有明顯增加，因此超大教會的增長，在相當程度上是一個零和遊戲，即以中小型教會的萎縮為代價。教會出現嚴重的「馬太效應」，貧者愈貧，富者愈富。但這不是說小型教會再沒有生存空間，畢竟大堂會都是由小堂會擴展出來的，沒有小堂會，哪來大堂會？然而，硬數字已說明，事實上許多中小堂會不僅無法增長，甚至無法維持現狀，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陷在不同程度的危機裡。

教會界的「馬太效應」

多數主教會增長理論的人，都會很快宣稱無法增長的教會都有其內在問題，認為物必先腐而後蟲生，不正本清源，躬身檢討，光是埋怨別人的擴張手法是沒意思的。以上的宣稱實有極端社會進化論的含義，比資本主義還要資本主義，比帝國主義還要帝國主義（所有無能力自保的人都是該死的人，市場上大吃小是天公地道的）。不過，由於教會界不存在公平競爭法，即使不同意上述宣稱，還是得正視冷酷的事實。許多中小型教會的牧者，其實都已正視這個嚴酷的市場競爭的事實，都自願或被迫承認，自己是造成教會沒有增長的禍首，努力尋求解窘之道。他們奔走營役於各類型的教會增長講座，研討會，親赴外地研習（北，南）美，韓，台，等地教會的成功範式，乃至參加某些加盟連鎖店，接受某個成功範式對自己教會的全面改造，飄來飄去，增添好些師傅。

不少牧者面對優勝劣敗的市場競爭，都退守「生存」而非「生活」的界線，最大的人權是生存權，不改變便給開除球籍，實用主義掛帥，經驗主義領導;最多是找個形似的聖經意象或金句湊數，便算為某個成功範式施洗，再不奢談複雜的教義神學，遑論恪守任何宗派或神學傳統。此外，在各種打著「合一」旗號的運動動員者的友儕壓力下，任何拒絕「埋堆」的行動，都得背負「破壞合一」「拒絕聖靈」等沈重罪名。我們愈來愈難維持自己一貫的做事原則，愈來愈難忍耐等待長遠收成的寂寞。

筆者沒有扭轉會市場化的大勢的簡易方法。三人行必有我師，我也承認如今種種成功之道，都有其合理性，也值得揣摩學習。但是，我無法由衷認同，如今好些市場化的做法是符合聖經對教會的講論，亦難以接受坊間對好些創奇做法所提出的所謂聖經根據是正確的聖經詮釋;我也不信二千年傳遞下來的教會信念和行為，便就此出現割裂斷層（任何「範式轉移」的輕易宣稱都是武斷而危險的），不信教會版的「白貓黑貓論」，不接受「靈驗決定真理」「成功即蒙賜福」此民間信仰。

從上帝直接領受異象

而與本文主題相關的最重要一點是：我相信每個傳道人都得從上帝直接領受長遠的異象和使命，並從如今服事的信徒群體，尋覓上帝在此時此刻的心意。「從上帝直接領受異象」的意思是，我必須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可以成為怎樣的傳道人，又上帝交付怎樣的傳道任務給我。我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所是和所有，全面模仿別人的樣式。「從服事的群體尋覓旨意」的意思是，除非我從頭開始拓植一間教會，否則不能假設教會裡沒有信徒，或已有信徒無須是此教會的必然部分，我必須認定上帝所交付給我的羊群是事奉的前提，在關懷他們的過程中識別聖靈的風，領受時代信息，作時代牧養。上帝給我的託付，是牧養某個特定的群體，而非建立普遍意義的成功教會。教會不是麥當勞或沃爾瑪，標準化的統購統銷不是合理的做法。

我不抗拒任何創新或轉變，也不反對追求成功（莫非我們要做「獨孤求敗」？）。我同意眾人以為美的事，總要留意去作;作主僕的必要心意更新變化，察驗何為上帝所喜悦的旨意。但我不相信簡單的「天視自我民視」，不承認有任何個別的上帝話語總代理。上帝是活著的主，也是每個人的主，自然會對每個人說話，無須他人代勞;上帝是超越者，祂在歷史裡，卻不是歷史，更不能被充分歷史化。上帝無須藉歷史潮流來彰顯自己，否則所有潮流都不可抗拒了。我們在汲取別人經驗的同時，應恭謹地從上帝發現和認定個人的使命，個別地應答「與你何干……你跟隨我吧」的呼召。近乎常識的一句話：傳道人必須做自認為對的事。

未信者歸主才是真正增長

發展確實是硬道理，教會必須追求增長，但數字增加卻不是教會的所有追求。教會作為基督的身體，不是個別出席者的隨意湊合，必須建立信徒間血肉相連的關係，除非有非常理由，否則不應將個別成員切割另植。即使從人數增加的角度來說，福音必須廣傳，未信主者歸信才是真正的增長，爭取做屬靈生父而非養父，「不在別人的根基上建造」，永遠是牧養工作的金科玉律。筆者敢武斷地說，任何教會若是轉會增長多於歸信增長的，總是在某些地方出了問題;哪怕牧者抱有吸引其他教會信徒的丁點想望，便更是在信仰上有所偏差。

保羅勸勉提摩太和所有「奉派作傳道的，作使徒，作師傅」的人，必須確定「所信的是誰」，並且認信上帝能「保全我所交付他的」或「他所交託我的」，直到見主面的一日。我們必須守著「純正話語的規模」。保羅有句非常值得我們留意的教訓：「從前所交託你的善道，你要靠著那住在我們裏面的聖靈牢牢地守著。」（提後一14）聖靈必須是創新與改變的上帝嗎？聖靈是創新與改變的同義詞，不隨便等於抗拒聖靈嗎？不，聖靈也幫助我們固守真理和使命。

忠於所託，甘於寂寞，恪守真理，站穩崗位，敏銳於聖靈的帶領，善感於信徒的吶喊，擇善固執，有所不為。我們需要說「是」的信念，也需要說「不」的勇氣。

原載於《建道通訊》139期，2005年4月，頁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