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的話】教會的本質與牧者的角色 / 梁家麟

保羅在提摩太前書裏,教導提摩太如何在教會裏做好一個帶領者的角色,這幫助我們明白使徒眼中的牧者應該是做甚麼和怎樣做的。但是,牧者的角色從來不是孤立討論的,牧者是教會的牧者,服侍的對象既是基督,也是教會;因此,牧者的角色總是得跟教會的本質和使命分不開的。教會的本質和使命是甚麼,牧者便得做甚麼,他們的存在正是為了使教會成為教會,使上帝託付給教會的使命得以完成。

教會是耶穌基督的,不是屬於牧者或任何人,所以牧者不能自行定義教會的本質和使命;同樣地,由於牧者是受上帝呼召和差遣的人,並且他們的存在和服侍是為了讓教會成為教會,他們的角色和使命也不能自行選定,必須服膺於教會的本質和使命了。簡單地説,教會是甚麼,牧者便得是甚麼了。

當我們談到教會時,通常第一個聯想到的元素是信徒,教會就是信徒的組合嘛;於是乎,我們便把牧者的角色理解為服侍眾信徒,牧者的存在目的便是教導和牧養信徒,讓他們健康快樂地成長,並且有效地發展和發揮上帝所給他們的恩賜。這想法不能算錯,可肯定不是聖經裏保羅所理解的教會的焦點。

對保羅而言,教會最關鍵的元素不是信徒,而是耶穌基督。耶穌基督是教會的元首,教會是祂的身體,信徒是其中的肢體(林前十二12)。當然保羅也説過每個肢體都同樣重要,都不可替代(林前十二14-27),但實踐上肢體卻是可被放棄的;就像耶穌基督的比喻所説,祂是葡萄樹而我們是枝子,枝子必須常常連結在樹幹上,但每根枝子卻都是可被放棄,可給砍下來的;枝子離開了樹便不再有生命,卻不等於樹離開了某根枝子便活不下去(約十五1-8)。樹可以砍掉部分枝子,接上另外的枝子;保羅以這個意象來説明上帝可以暫時放棄以色列民,轉而將救恩開放給外邦人(羅十—17-24)。「不是你托着根,乃是根托着你。」(羅十一18)枝子和枝子的總和不是樹,信徒的總和也不等於教會;教會使信徒成為信徒,卻不是信徒使教會成為教會。教會的核心不是信徒,乃是耶穌基督。

那保羅如何定義教會的本質和使命?他囑咐提摩太説:「倘若我耽延日久,你也可以知道在上帝家中當怎樣行;這家就是永生上帝的教會,真理的柱石和根基。」(提前三15)教會的本質是「上帝的家」、「真理的柱石和根基」。提摩太作為教會的領袖,乃是按着這個教會的本質和使命,來訂定他自己的角色和使命。「你也可以知道在上帝家中當怎樣行……」

「上帝的家」就是上帝駐蹕的地方,也就是祂願意與在其中的人羣建立長久而深度關係的地方。説教會是「上帝的家」,而不説是信徒的家,便強調教會是以上帝作為成員連繫的核心,上帝才是教會真正的擁有者和不可或缺的元素。我們可以説,「教會是屬於上帝/基督的」;但我們只能説「我們屬於教會」,卻不能倒過來説「教會屬於我們」,或「我們便是教會」。

教會是真理的柱石和根基,這句話是我們思考的重點。昔日希臘和羅馬的建築物,都是首先平整地台,奠造根基,樹立柱子,以支撐起屋頂,然後才建四周的牆壁。教會是支撐真理的柱石和根基,教會的主要責任是篤信、堅持、宣告和傳揚真理。我們為真理竭力爭辯(猶3),亦以真理自建(猶20);不僅堅持真理,也得表彰真理。

保羅曾經以教會的柱石來描述一些著名的教會領袖(加二9),這裏他説教會整體地扮演真理的柱石和根基的角色。

教會最重要的使命是傳講真理,將耶穌基督吩咐門徒的所有道理,完完全全地教導所有信徒遵守,讓他們都成為真理的柱石和根基。教會可以在多方面適應世界,應答人們的籲請,但教會不能放棄傳講真理;教會堅持高舉真理的基本責任,不能為遷就世界的潮流與人們的口味,而將真理作任何形式的折扣妥協;教會捍衛真理的使命,使教會成為教會。

保羅承認,這個世代裏的人厭煩純正的道理,寧可追求一些跟他們的情慾相稱的學説(世俗的),又或者寧可追求一些虛渺神祕荒誕不經的主張(超脱的);因為無論是世俗抑或是超脱的,兩者都不致直接干預他們的生活,對他們享受罪中之樂的自由構成威脅。但傳道者必須凡事謹慎、忍受苦難,堅持作傳道的工夫(提後四3-5)。真理不受歡迎,教會卻必須堅持和傳講真理。

今天教會最為重視的是關係與服務,教會必須要建立和鞏固肢體間的關係,並且滿足信徒身心靈的需要,才能留住信徒,使教會人數增加。這也成了牧者的雙重任務。他們的成與敗,端在乎能否發展和諧的人際關係,提供對應信徒需要的牧顧。當然,沒有人可以質疑關係與服務的重要性,保羅在提摩太前書也重視對不同年齡羣體(老年人、少年人)和特殊需要羣體(如寡婦)的針對性照顧(五1-16);但保羅卻更重視教導真理與貫徹真理。他多次叮嚀提摩太要將真理如實地教導信徒,不折不扣(四6、11、13、16,五1、2、7,六17、18);也要按真理行事,包括執行紀律,壓制傳講異説的人(一3),當眾責備犯罪者(五20),為真理爭戰(一18;六12)。明顯地,保羅自己不介意,也勸導提摩太,為了堅持真理,不惜破壞跟某些信徒的關係,破壞教會的和諧氣氛。關係是重要的,但不能以犧牲真理為代價;提供服務也是重要的,但最要緊的是真理能夠傳遞並踐行。

教會由信徒組成,卻以基督並祂的真理來定義其本質,以傳揚真理作為基本使命。離開這個本質和使命,再多信徒的聚合都不是教會,頂多是基督徒俱樂部罷了。我們不能説幾個信徒圍在一起閒聊,甚或圍坐搓麻將,便是教會了吧?

牧者當然要服侍信徒,但服侍信徒的目標,不是使信徒成了頭,而是使他們成為真正的肢體,有效地扮演作為肢體的角色。因此,服侍信徒只是一個手段而不是目的,更不是牧者的終極角色。「成全聖徒,各盡其職」只是手段,真正的目標是「建立基督的身體」(弗四12)。

教會在一般的聖經教導以外,得加強基本教義的講授,以及應用神學方面的裝備,就是讓真理能夠落實在信徒的生活場景中付諸實踐,讓真理形塑信徒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再形塑他們的生活世界。

在多元主義的世代裏,任何公眾議題,教會內外都是眾説紛紜,莫衷一是。教會必須確定作為真理的柱石和根基的角色,重訂她的教育使命,重建她的教導系統,這是迫在眉睫的大事,較諸在個別的議題上發表宣言陳述立場更為迫切。牧者和信徒都得認清基本的救贖論和教會論,確定福音的本質和教會的本質,然後才好決定是否回應和如何回應政改方案等具體議題。教會若忽略真理柱石的使命,信徒若缺乏真理教導的基礎,那所有時事立場聲明,要非造成教會分裂,也將淪為人云亦云、好話説盡的空口號。

牧者的角色和使命,由教會的本質和使命所決定,這也決定了神學院的任務,建道正朝着訓練這樣的牧者之目標而奮進。

原載於《建道通訊》176期,2014年7月,頁2-4。

作者簡介

梁家麟

榮譽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