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力人間和平的人有福了;上帝要稱他們為兒女!」——記「2015年戰爭與和平國際學術研討會:宗教視角」 /  劉義章

會議源起 

多年前建道神學院教授們如常圍坐在白如雪樓享用午餐時萌發一個意念:「2015年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70年,我們應該組織學術研討會,喚起各方人士關注戰爭的禍害與締造和平的重要。」[1] 經過多番深入商議後,學院決定於2015年召開「戰爭與和平國際學術研討會」,由基督教與中國文化研究中心與《建道學刊》共同承辦。2012年8月馮耀榮牧師啟程前赴日本京都同志社大學作安息年訪問研究,乃受委託就近與該大學數年前曾與同事和神學生訪問建道的「一神宗教科際研究中心」主任小原克博教授洽談有關召開會議事宜。小原教授與馮牧師在京都晤商後,即表示很期盼與各國不同學者作交流。2013年3月18-21日德國波鴻大學(Universität Bochum)神學及倫理學教授、神學系主任君特•湯瑪斯(Prof. Dr. Günter Thomas)訪問建道神學院,18日在建道市區校園主講巴特的政治倫理講座。翌日筆者、郭鴻標牧師與湯瑪斯教授晤商召開研討會事宜;他認為這會議饒有意義,十分支持。湯瑪斯教授回到德國後,專為研討會撰寫了建議書以供會議籌備時參考用。[2]  

效法主耶穌走和平道路,促進人類真正復和   

籌備委員會寄出會議邀請信後,學者的回應十分熱烈;最後大會一共收到兩篇主題講章、42篇會議論文和一篇閉幕演講,並且得到君特•湯瑪斯教授、小原克博教授惠允擔任研討會主題講員。[3]

湯瑪斯教授以〈衝突處處的世界中基督的和平〉為題,「他首先提出面對衝突與戰爭這課題的三個試探:(一)接受汰弱留強、弱肉強食是必然規律;(二)認為患難必然、戰爭不能避免;(三)過分樂觀將問題簡單化。他繼而提出一種末世實際主義(Eschatological Realism)的觀念來剖析此複雜的課題。他指出所謂為公義而戰(Just War)的觀點論據及其弱點。公義可以成為宣戰、參戰甚至開戰的理由(just for war),例如為自衛、防止邪惡擴張,但無論如何應視為無可避免的最後解決方案。另外公義亦應在作戰期間彰顯(just in war),暴力應減至最低,亦與敵方所施出的成正比。但問題是戰爭一開始,就算被欺凌與所謂為自衛甚至公義而反抗的一方,亦會不知不覺成為敵人的鏡子與反照,漸漸所施暴力亦會與施暴者同出一轍,甚至越過應有的限制!戰爭有自我摧殘的作用,最後帶來不只是玉石俱焚,更會心靈腐蝕。戰爭最多只能帶來暫時的和平與更大更多的暴力,以暴易暴一定沒有好結果!正如甘地曾說以眼還眼,世人皆盲(An eye for an eye makes the whole world blind)!另外戰爭一開始,士兵與平民的界線就會模糊,將會有更多的平民亦會被描繪甚至不得已真的成為恐怖分子發動戰爭。

湯瑪斯教授隨而提出所謂公義和平(Just Peace)與反戰主義者(Pacificism)的論據。我在門諾弟兄會事奉了二十年,門諾宗除了秉承重浸派的傳統外,更高舉和平、反對戰爭。門諾宗的子弟可以參與戰爭中的救護、行政或後勤的支援工作,但不應該直接投入戰爭。當然全然甚至極端的反戰主義者要面對的是怎樣可以拯救那些在戰爭被殺害的無辜,就算不能以暴易暴及以武對暴,但在實際情況以暴制暴甚至以武防暴又是否應該甚至無可避免呢?湯教授總結教會必須在暴力充斥、衝突頻繁、戰爭猖獗的世界中傳達信望愛。戰爭肯定蔑滅藐視人的尊榮,教會要在戰爭未發生時就向世人宣告盼望的信息,呼籲世人與羣體忘記過往別人與團體對自己的不敬、侮辱甚至傷害,不要將它們變成不能磨滅的傷痕。在實際的情況下,以暴制暴可能是無可避免,但需以悲哀與無奈、失望與克制的態度去運用,因為用愛心來殺害是自相矛盾的用詞(Oxymoron)。」[4]

小原克博教授的講題是〈犧牲、宗教與國家——在「恐怖世代」中構建和平的要素〉,其講章開宗明義宣引使徒保羅在羅馬書第12章1節經文:「所以弟兄姊妹們,我以上帝的慈悲勸你們,將身體獻上當作活祭,是聖潔的、上帝所喜悅的;你們如此事奉,乃是理所當然的。」小原教授主要討論國家、宗教和戰爭的關係,聚焦於「犧牲」這鑰詞,批判以偶像崇拜去合理化「犧牲的邏輯」,以及提供所應採取的多種角度,為的是讓人類臻至和平。

他從四方面對二戰結束以來的70年進行反思:一、戰前德國與日本:他指出無論在德國或日本,宗教都被利用到政治上,並與民族主義糾結在一起,進而把宗教羣體捲入戰爭漩渦裏去。雖然德、日兩國都有人反對戰爭,不過只是少數,而且大都被鎮壓下去。他認為這些歷史事件教導我們為了達至和平,絕不容許宗教被利用作偏狹民族主義的工具。宗教(這裏小原教授特別指陳基督教)應該不分畛域、民族界限強調「愛你的鄰居」這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原則,以及為全世界民族復和作調解員,尤其是當民族主義正處於膨脹並令致國家之間出現張力的時刻。二、戰後日本的和平憲法第九條:儘管基督教對日本影響小,戰後日本和平憲法特別是其中第九條「廢止戰爭、永不保留陸海空軍事力量」所蘊含的和平思想與基督教的相通。早期基督徒忠於主耶穌的教導,勉力實踐非暴力、以堅毅忍受逼迫時的艱困。20世紀美國馬丁路德金以非暴力原則領導民權運動。小原教授認為「和平主義不單只反映日本歷史景況,亦是影響全人類的普世議題。」三、正義之戰理論——戰爭乃必要的邪惡。正義之戰理論普遍被認為理所當然;反對使用任何武力的和平主義者只佔極少數。這在基督教會中依然。主耶穌是一位明白反對暴力的和平主義者;然而今天眾多基督徒卻不是——他們支持正義之戰理論,接受戰爭和使用武力的必要性。小原教授主張日本應形成一個意識形態和政治基礎以說服國際社會有關和平主義的重要性。他認為全世界所有基督徒都應回到反對任何形式武力的主耶穌及其和平主義。四、克服犧牲的悖論:「和平主義必須是實在的而非只是留於理想層面。和平主義者必須冷靜地分析戰時大量犧牲背後的邏輯,以及基於從學習歷史所得的教訓而開始採取行動包括致歉和復和。」以下為小原教授講章的結論。[5]

「首先,我們對『犧牲的邏輯』需要形成一個批判的觀點。儘管伴隨犧牲的禮儀可以追溯到人類早期歷史,近代以來它已被現代民族國家提升至更繁複的形式,以及被納入國家體制內。我們需要全面意識到:無論國家或宗教對為了崇高理想和使命而死的禮讚邏輯都處處可見;而它們這共同邏輯往往導致兩者的聯合。這意味我們的思考應該能夠超越宗教/世俗簡單的二分法。

其次,我們對『合理、正義化暴力和戰爭』的犧牲邏輯之批判可以主耶穌倫理作為根據。如果我們袖手旁觀地單單觀察不斷變化的國際形勢,每當一個國家民族危機出現時,我們就很容易被高昂的民族主義情緒沖昏頭腦而不自知。因此之故,我們在致力於臻至和平的事業時,必須站立得穩,不為時移勢易所動搖。只有主耶穌的教導才是吾等和平主義的基石,它不斷為我們提出嚴肅、前瞻性的考問。

第三,我們不能用以暴易暴的方式、這樣簡單地解決問題:即嘗試以軍事力量(直接暴力)根除邪惡——如對恐怖主義的戰爭。反之,我們應該辨認和緩和成為『隱藏的偶像崇拜』、排拒打破偶像迷信溫床的制度暴力;從而宣揚和平的基石。

第四,除了獻給上帝以外,我們不應把自己的身體作為犧牲獻給任何其他人或存在者;而這犧牲必須是活的、非死的。一如經上所描述:『所以弟兄姊妹們,我以上帝的慈悲勸你們,將身體獻上當作活祭,是聖潔的、是上帝所喜悅的。』(羅馬書十二1)我們應該堅決拒絕被『崇高之死』的意念所唆使或說服。

第五,作為主耶穌跟隨者,我們應該不分畛域、民族界限強調『愛你的鄰居這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原則,以及為民族間復和作調解員從而臻至和平,尤其是在民族主義正在急速膨脹的東亞地區。只有如此行,我們才可以「成為活祭,是聖潔的、上帝所喜悅的」;於此同時,也才能夠針對被用來合理化人類死亡的『犧牲的邏輯(互換的邏輯)』提出反對論說。」

建道神學院神學研究部主任、張慕皚教席教授郭鴻標神學博士作閉幕演講時,論述德國神學家和政府、日本教會對曾支持國家侵略戰爭而進行反思。「認為既然日本基督教教團與日本聖公會都發表關於戰爭責任的聲明,承認日本教會曾經支持日本政府侵略戰爭的行為,並承認錯誤,懇求上帝赦免及世人寬恕。筆者覺得我們應該與日本教會學習復和的功課,並且鼓勵日本人民與中國人民復和。筆者認為從中國與日本基督徒建立復和關係作考慮,我們需要神學對話作為起點。1963年1月22日巴特(Karl Barth)寫信給Hidenobu Kuwada,表示『戰爭與和平』的課題在日本的處境十分重要。筆者認為很多研究巴特神學的學者都忽視了巴特政治神學的重要性。筆者盼望中國與日本神學界同道,能夠重視德國認信教會神學,例如巴特與潘霍華的神學,開展『和平倫理』研究。同時,筆者盼望世界各地神學同道,與有志推動人類和平的學者,倡導和平研究,攜手化解人類的紛爭,學習和平友愛的精神。」[6]

上述三位講員從不同進路闡述主耶穌為人類所作的犧牲(從而沒有任何人再需要為任何「所謂理想、或崇高目的而死」作出犧牲)、和平思想,以及人類復和的道路。我們只需要:真正奉行主耶穌的教導、踐行其訓誨,這樣人類和平即可期。

整合羣組跟進課題

我們將出版《建道學刊》專輯、論文集以與教會、學界和關心人類和平事業的廣大社會人士分享會議成果。前者包括兩個主題講章、有關聖經、神學、哲學及宗教等研究文稿;後者則刊載與歷史議題相關的論文、開幕辭、歡迎辭、閉幕演講和閉幕辭。君特•湯瑪斯教授、小原克博教授、郭鴻標教授、陳韋安博士和筆者計劃日後在德國、日本和香港三地召開研討會,以延續研討會精神——為構建人類和平事業添磚加瓦。期盼每次會議滙集20位學者繼續進行有關「戰爭與和平」研究,並且對教會與政治、神學及復和等議題進行對話。小原教授返回日本後將整合一個電郵羣組以跟進這個課題,並尋找相關學術機構以支持這和平事業。

眾志成城,研討會能順利召開乃整個籌備團隊的集體貢獻。建道教職員同工、同學都樂意多走一里路,更有日以繼夜務求把籌備和接待工作做到最好。這是建道精神——「開荒、吃苦、火熱」的上佳寫照;筆者十分感動並深表欽佩!願榮耀歸於 上帝!

 

[1] 「筆者相信集合歷史研究、文化與哲學、基督教神學及倫理學等學科專家,進行科際對話,不單對基督教會回應時代議題是重要的貢獻;同時對學術界及公共社會都有重要作用。」郭鴻標〈和平的願景〉,「2015年戰爭與和平國際學術研討會:宗教視角」閉幕演講講章;建道神學院,2015年10月31日。

[2] 2011年9月9日基督教與中國文化研究中心(文化中心)委辦會會議上議決召開「戰爭與和平國際學術研討會」,擬邀請中國、日本及德國的學者於2015年舉辦一個約20位學者出席的小規模研討會。其後,筆者按文化中心委辦會之託與時任《建道學刊》主編鄺成中博士晤商,建議兩個單位合辦會議,規模可擴大;會議論文將以《建道學刊》特輯形式發表。2012年8月10日筆者向建道教授團報告文化中心。會議日期先後初步訂在2015年3月和9月;2014年3月敲定在2015年10月30-31日召開。

[3] 有關與會學者姓名、會議論文題目和論文摘要等研討會資訊,請鍵入鏈接:www.abs.edu(學院動態>聚會重溫>2015年戰爭與和平國際學術研討會)

[4] 陳耀鵬:2015-2016學年給職員的信(11)-〈戰爭與和平War and Peace〉,2015年11月9日。

[5] 小原克博教授的主題講章原文為英文。

[6] 郭鴻標〈和平的願景〉,「2015年戰爭與和平國際學術研討會:宗教視角」閉幕演講講章。

原載於《建道通訊》182期,2016年1月,頁6-8。